第三章 天外流星-《圆月弯刀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丁鹏又叹了口气,道:“你走吧!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你为什么要我走?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一个人死的时候,样子绝不会好看的,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我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可是死也有很多种,你应该选一种比较好看的死法!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死就是死,怎么死都一样,我为什么还要选一种好看的死法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为了我!”

    丁鹏不懂:“为了你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从来没看见别人死过,求求你,死得好看一点,让我看看好不好?”

    丁鹏笑了,苦笑。

    他从未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,他居然也没有拒绝:“反正我要死了,怎么死都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青青嫣然道:“你真好!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只可惜我实在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好看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好,你要我怎么死,我就怎么死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离这里不远,有个地方叫忧愁谷,谷里有一棵忘忧草,常人只服下一片忘忧草的叶子,就会将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忘记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丁鹏:“世人如此愚昧,又有谁真的能将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忘记?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只有死人!”

    青青轻轻地叹了口气,道:“你说得不错,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。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那种死法很好看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据我所知,不管是在天上,还是在地下,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种。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那地方离这里不远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不远!”

    她转过身,慢慢地走向洞穴的最黑暗处,忧愁和黑暗总是分不开的。

    忧愁的山谷,当然也总是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无边无际的黑暗,仿佛永无止境。

    丁鹏看不见青青,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,只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种轻轻的、淡淡的香气。

    他就追随着她的香气往前走。

    这个洞穴远比他想象中深得多,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。

    香气更浓了。

    除了她的香气外,还有花香,比起她的香气来,花香仿佛变得很庸俗。

    “她真的是狐?”丁鹏不相信,也不愿相信,他还年轻,如果她是个人……

    “反正我已经快死了,她是人也好,是狐也好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,不再想这件事:“忧愁谷里也有花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当然有,什么样的花都有,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么多花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轻柔,仿佛自远山吹来的春风:“我保证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她没有说谎,也没有夸张。

    忧愁谷确实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,尤其在月光下更美,美得就像是个梦。

    一个人刚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,骤然来到这么美的地方,更难免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。

    丁鹏忍不住问:“这不是梦?”

    “不是!”

    “这地方为什么要叫忧愁谷?”

    “因为这是人与神交界的地方,非但凡人不能随便到这里来,神也不能随便到这里来!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因为神到了这里,就会被贬为人,人到了这里,就会变成鬼!”

    “只有快要死了的人,和已经被贬为人的神才能来?”

    “不错!”

    “所以这地方就叫忧愁谷?”

    “是的!”

    青青说:“无论是神还是人,只要到了这里,就会遭遇到不幸,只有我们这种非人非鬼非神的狐,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实在太离奇,太神秘。

    丁鹏却不能不信。

    这里的确不是人间,凡人的足迹,的确没有到过这里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样,一个人能够死在这里,已经不该有什么埋怨的了。

    丁鹏道:“那株忘忧草呢?”

    青青没有回答他的话。

    青青在眺望着远方的一块岩石。一块白玉般的岩石,就像是个孤独的巨人,矗立在月光下。

    岩石上没有花。

    岩石上只有一株碧绿的草,比花更美,比翡翠还绿。

    丁鹏道:“那就是忘忧草?”

    青青终于点了点头,道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她带着他向那块岩石走过去:“忘忧草的叶子,每年只长一次,每次只有三片,如果你来得迟些,它的叶子就要枯萎了!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这只不过是棵毒草而已,想不到也如此珍贵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这不是毒草,这是忘忧草,要把忧愁忘记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
    她问丁鹏:“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候,忽然有一片黑影飞来,掩住了月光,就像是一片乌云。

    那不是乌云。那是一只鹰,苍色的鹰。

    鹰在月光下盘旋,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盘旋,就像是一片乌云。

    青青苍白的脸上,立刻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皱起眉道:“今天要来找这忘忧草的,好像还不止你一个!”

    丁鹏仰望着月光下的飞鹰,道:“难道那是神?”

    青青摇头,道:“那只不过是一只鹰!”

    丁鹏道:“鹰为什么要来找忘忧草?难道鹰也有忧愁烦恼?”

    青青还没有开口,这只鹰忽然流星般向岩石上的忘忧草俯冲下去。

    鹰的动作远比任何人更快,更准。

    想不到青青的动作更快。她轻叱一声:“去!”

    叱声出口,她的人已像流云般飘起,飘飘地飞上了岩石。

    她的衣袖也像流云般挥出,挥向鹰的眼。

    鹰长唳,流星般飞去,眨眼间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。

    圆月又恢复了它的皎洁,她站在月光下,岩石上,衣袂飘飘,就像是天上的仙子。

    丁鹏心里在叹息。

    如果他有她这样的身法,又何必再怕柳若松?又何必要死?

    只可惜她这样的身法,绝不是任何一个凡人所能企求的。

    他看见青青正在向他招手:“你能不能上来?”

    “我试试!”

    光滑如镜的岩石上,滑不溜手,他实在没有把握上得去。

    但是他一定要试试。

    不管她是人,还是狐,她总是个女的,他不想被她看不起。

    他试了一次又一次,全身都已跌得发青。

    她悠悠站在岩石上,看着他一次次跌下去,既没有去拉他一把,也没有拉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无论我想得到什么,都要靠自己的本事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本事的人,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,就连死,也不能好好地死。”

    他咬紧牙关,再往上爬,这次他终于接近成功了,他几乎已爬上了岩石的平顶。

    想不到就在这时候,那只鹰忽然又飞了回来,双翼带风,劲风扑面。

    他又跌了下去。这次他跌得更惨。

    爬得越高,就会跌得越惨。

    晕眩中,他仿佛听见鹰在冷笑:“像你这样的人,也配来寻忘忧草?”

    这只不过是只鹰,不是神。鹰不会冷笑,更不会说话,说话的是骑在鹰背上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鹰在盘旋,人已飞下,就像是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岩石上。

    凡人绝不会有这么轻妙的身法。

    月光皎洁,他的人也在闪动着金光,他身上穿着的是件用金丝织成的袍子。一件三尺长的袍子。

    因为这个人只有三尺多高,三尺长的袍子穿在他身上,已经拖下了地。他的胡子比这件金袍更长。他的剑比胡子还长。

    一个三尺高的人,背后却背着柄四尺长的剑,用黄金铸成的剑鞘已拖在地上。

    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个人。

    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人,是神,这里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来的地方。

    一个在人间都已没有立足地的人,为什么要到这里来?

    一个连人都比不上的人,又怎么能和神狐斗胜争强?

    丁鹏忽然觉得很后悔,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的。

    金色的长袍,金色的胡子,金色的剑,都在闪动着金光。

    这老人的身子虽不满四尺,可是他的神情,他的气概,看来却像是个十丈高的巨人。

    他忽然问:“刚才惊走我儿子的人就是你?”

    他在问青青,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青青一眼,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“你儿子?”青青笑了,“那只鸟是你儿子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那不是鸟,是鹰,是神鹰,是鹰中的神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时的表情严肃而慎重,因为他说的绝不是谎话,也不是笑话。

    青青却还在笑:“鹰也是鸟,你的儿子是鸟,难道你也是只鸟?”

    老人发怒了。他的头发已半秃,他发怒时,秃顶上剩下的头发竟一根根竖起。

    据说一个人的气功如果练到登峰造极时,是真的能怒发冲冠的。

    但是天下绝没有任何人的气功能练到这样的境地,这种功力绝不是任何凡人能够企及的。

    青青却好像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,因为她也不是人。

    她是狐。

    据说狐是什么都不怕的。

    老人的怒气居然很快就平息,冷冷道:“你能够惊走我的鹰儿,你的功力已经很不弱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哦!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可是我不杀你!”

    他傲然道:“因为这世上够资格让我杀的,已经只剩下两个人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哎呀!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哎呀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哎呀的意思,就是你如果真要杀我,还是可以杀我!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因为我根本不是人。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也不是东西,我是狐。”

    老人冷笑道:“狐鬼异类,更不配让我老人家拔剑!”

    他不但气派大极了,胆子也大极。

    他居然还是连看都没有看青青一眼,背负着双手,走向那株忘忧草。

    -——像他这么样一个人,难道也有什么忧愁烦恼要忘记?

    青青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,道:“你不能动这棵忘忧草,连碰都不能碰。”

    老人居然没有问她为什么。

    现在她就在他面前,他已不能不看她,但是他仍没有抬头去看她的脸。

    他在盯着她腰带上的那柄刀。

    那柄青青的、弯弯的刀。

    青青的弯刀在圆月下闪动着银光。

    老人忽然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,道:“拿来!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拿什么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你的刀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刀拿给你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因为我要看看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现在你已经看见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我想看的是刀,不是刀鞘。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劝你,只看看刀鞘就很不错了,绝不要看这把刀。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青青道:“因为这把刀是绝对看不得的。”

    她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因为看过这把刀的人,都已经死在这把刀下。”

    老人忽然抬起头去看她的脸。

    她的脸苍白而美丽,美得凄艳而神秘,美得任何男人只要看过一眼就不能不动心。

    这老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。他的瞳孔忽然收缩,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忽然失声而呼:“是你!”

    难道这老人以前就见过青青?难道他以前就认得青青?

    老人忽然又摇头,道:“不是,绝不是,你还年轻,你太年轻。”

    青青也觉得有点奇怪,道:“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很像我的人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我不认得你,我只认得这把刀,我绝不会认错的,绝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他忽然问青青:“这把刀上是不是刻着七个字?”

    青青反问道:“哪七个字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小楼一夜听春雨。”

    “小楼一夜听春雨”这是句诗,一句非常美的诗,美得凄凉,美得令人心碎。

    丁鹏也读过这句诗。

    每当他读到这句诗,或者听到这句诗的时候,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轻愁。一种“欲说还休”的轻愁,一种美极了的感情。

    可是青青和这老人的反应却不同。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,老人的手在发抖,脸色已变了。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,青青的脸色也变了,忽然抛下手里的花篮,握住了刀柄。

    那柄弯刀的刀柄。

    青青的弯刀,刀柄也是弯弯的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